鲛人以海构建城邦,一向瞧不起陆上的一切,久而久之分成了两派,一边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奉为圭臬,固居九州三海之下,种群日益繁盛;另一边待人温和甚至亲近,但素来只是少数派,又因此遭同族排斥,离群索居,若再遇人不淑,便更愈发稀少——至少自打方游山有记忆以来,见过的真正意义的同类,屈指可数。

        灵长化尾,泉客行岸。沧海溯洄,月明潮生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算是以命换命的禁术,对久居深海者自然无用,便渐渐只传于脱离族群的异类,或是一道保命符,或是脱胎换骨的契机,福兮祸兮,于人于鲛冷暖自知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微时化尾要需五日,方游山再来已是三日之后,路上遇见几个去寻乐子的鲛人,仍对杨微时念念不忘,仗着人多想从他口中撬出些消息,方游山不理,兀自往前走,由他们追了一路,最后不得不停下——再往前就是船冢,死亡和人类,随便一样象征的不详都能让他们望而却步,气急败坏得原地龇牙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不见,那只砗磲也没只在原地睡觉,方游山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它,虽不会言语,亦无表情,硕大的贝壳动作笨拙,面对方游山时却不失谦谨,主动张开贝壳露出里面的人类。方游山眼尖,一下便看到贝肉边缘被抓扯出的破碎伤口,皱眉向它道了声抱歉,而杨微时一动不动缩在最深处,背对着他,蜷起的裸背瘦骨嶙峋,一身铁刺似已消磨殆尽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将他拉出来些,杨微时双眼紧闭,胸口几乎看不到身体的起伏,静默得像具苍白精致的尸体。青色尾鳍绵软垂下,两边晕着还未长开的湖绿与孔雀蓝,像是陆上岩画才有的瑰丽颜色只是原主丝毫不觉这算份“殊荣”。砗磲连日的禁锢让他只能被迫伸展双腿,分秒不漏地感受身体的变化。一朝咒魇灵验,骨肉消融再生,属于阳光下的那部分在三日前彻底葬入深海的棺椁,如今,岸上他是再也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默视许久,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,捏开杨微时的嘴,将颗深色药丸塞了进去。草药清苦呛冲,杨微时昏睡着咽不下,含久了被熏得皱紧了眉,一并将困乏驱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缓缓睁眼,神色还是迷茫,视野虽昏晃着,但也看得出是清明的海底,教他一时分不清之前灭顶的幽闭是真是幻,待周遭能彻底看清,才迟钝地眨了眨眼,毫无波澜地略过方游山那张熟悉的脸,只觉身体时而轻飘时而沉重,唯一不变的是几乎没有什么知觉——这异常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疼了,但血肉如被活活熔化的剧痛却还烙在心里,而一想到疼,就拉住了记忆的一条引线,杨微时顺着这条线昏沉地挖下去,忽然瞪大眼睛,立刻摸索去他的双腿。

        却只碰到一手透骨生寒的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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