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皮传来窸簌的细痒,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,其余的感观一片混沌,唯有这点微末的动静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放下剪刀,将床上的断发拨去地上,短一点的发茬扎进了被面,他正用手一根根拔出来扔掉,又找到一绺缠成死结的漏网之鱼,乱蓬蓬地蜷曲在杨微时颈侧,他拿回剪刀,冰凉的刀刃张开时碰到了皮肤,咔嚓一声断发落入掌心,杨微时一同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收了手,没惊动他,自觉同空气融为一体,杨微时就直挺挺地躺着,宛若一件死物,两张眼皮掀开后不仅没让他看上去清醒,反倒比睡着的样子更暮气沉沉。

        死气大约也会传染,方游山看着杨微时,只觉呼吸与心跳一并变得又沉又慢,便转身去了外间。圆桌上今晨的餐食还没动过,送来的食盒木胎漆面,为了防止松脱还镶了一只精巧的搭扣锁,方游山试了几次才挑开锁扣,手指不知为何总是打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掀开盒盖,氤氲热气扑面而来,热腾腾的清粥小菜邀功似的陈列在食盒里,一看便知是为谁精心准备,顺带着给他填口饥饱。方游山胃口平平,将饭菜逐碟取出,端到最下面的一碗汤时,缓缓顿住了动作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较劲一般掐紧碗沿,碗中水面依旧颤动,直到指肚被烫得发红,他才把汤放了回去,青瓷的碗沿多了几道裂纹,他握着手腕呆坐了一会儿,在寂静的暗室里格外迷茫,他将手反复攥拳再放松,又一切如常了,身体的异样仿佛只是一次幻觉。他端起凉透的早饭,囫囵扒了两口,生咽下去,内室蓦地传出一声闷响,紧接着就是七零八落的叮咣声,方游山不用去看,也知道杨微时正在内卧激动得像只脚底打滑的猫一样连滚带爬,而一片嘈杂中他只有种空洞的平静感。方游山漠然将剩下的饭食清扫干净,等一切动静都消停了,拿巾帕沾了沾唇角,才起身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只走到屏风处看了一眼,先退回去拿了捆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游山从地毯上踢开一块飞出来的炭火,炉子上煨着的药也摔了,地上颜色深深浅浅,还冒着糊味,床上当然也没有人,帐子被扯塌了半扇,他绕过一滩污迹,将幸免于难的瓷瓶摆件移回原位,瓶后便露出一只沾满药汁的赤脚,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水痕,他记得杨微时是有洁癖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微时跟他的新腿暂时还没什么默契,挪动身体全靠胳膊,水里像人岸上像鱼,因为支配不了,便更担心这双凭空回来的人腿又会突然消失,方游山冷眼见他快要攀着窗棂跪立起来,忽然又卸了力道,跌坐回去摸到双腿抱住,靠在墙角如获至宝地来回抚摸数下,神色才逐渐缓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路爬得艰难,杨微时心情却很松快,既然一觉醒来他又是一个正常人,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进来服侍他更衣洗漱。杨微时执着地把近身下人的名字都想了个遍,很久才从那恍若前世的过往里凑出一个不知对错的称谓,他要先理清楚自己都问些什么,譬如他病了多久,睡了多久,一直告假积了多少公文,过两天必须去上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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